烛火投下一片暖黄,林煦枕着手臂趴在榻上。
她一条小腿垂着,晃晃悠悠地踢啊荡啊。
偶然发出一声极长的叹息,而后抽出一条手臂,将面前的纸页翻动一张。
魏桓从门口窥到她的背影,许是炭盆的暖气,又许是摇晃的烛火,他的心中骤然生出一片柔软。
他生怕惊扰了这样一副安宁的画面,于是故意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林煦身后。
小姑娘看什么呢?
魏桓看着看着,有些好奇,抬手捂在唇边,轻轻咳嗽一下。
这轻轻的一声吓了林煦好大一跳,她像是在干什么亏心事,头一件事就是将看的东西使劲往枕下推。
推好了一转头,满脸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魏桓目光凝在她背后露出的墨字一角,眼神骤然暗下去。
她藏的什么,是自己不能看的?
难不成是梁明辰的信?
这样想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他往前一走,林煦就往后一缩。
魏桓眼中更沉,眉头一挑,朝她伸手一只手。
手心朝上,一言不发地盯着要。
林煦看着他伸出的手,摇摇头,又往后缩了缩。
要是被他看见,实在是太丢脸了。
绝对绝对要藏好。
林煦暗下决心,不妨魏桓忽然向前倾身,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向上提着凌空。
“啊——”
林煦一声惊呼,两手扑着,挂在魏桓身上找着平衡。
还不待她完全反应过来,就又被放下。
抬眼一看,书已经落到始作俑者的手里。
魏桓一双凌厉剑眉微皱,垂眼看着手里的书。他的面部线条刚硬深邃,稍一皱眉,就流露出几分冷的气息。
手上的书崭新硬挺,大约刚被打开看了几页,折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墨蓝的书面上,白底墨字的板正楷书,写了两个大字——“女训”。
魏桓垂眼看书,面上的表情在昏黄的光下有些瞧不分明,林煦一下子站起来,扑过去要去抢。
“你还给我!”
她刚起身,魏桓就反应过来,手臂拿着书举起,就是林煦踮脚伸臂也够不到的地方。
林煦还在努力,魏桓却低头看着她。
“看这书做什么?”
上一世,林煦嫁入王府,是被逼着看了一段时间女训的。
她不喜欢,却也在外人面前强装出几分样子。
可是后来……她是真的静了,像是一棵日渐枯萎的树,再也没有鸟雀过来。
忆起前世种种,魏桓心口隐隐作痛,看着林煦逐渐涨红的耳根,却听她犹自嘴硬,“看着玩玩的。”
他忽地放下手臂,将书藏到背后,俯下身将头窝在她柔软的颈窝。
林煦呼吸一滞,抢书的动作僵住了。
良久,悬在半空的手臂微微颤了一下,慢慢环上了魏桓的腰背。
手心的温热好像能穿透棉衣,一点点的轻抚让他觉得心安,头顺着她的动作又蹭两下。
屋内陷入宁静,良久,灯花“噼啪”一声。
林煦轻轻地开口:“我没事的……”
看一点书学一点规矩,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她话说半句,就一下子呆住,映着灯火的瞳仁猛地放大。耳尖温热濡湿,柔软的肉被牙尖轻轻撕扯一下。
魏桓察觉到怀中人骤然的僵硬,慢慢松口,温热的呼吸却依旧萦绕,哑着嗓子说:“不准看了。”
“可是……”思绪渐渐回笼,林煦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借此缓解刚刚的惊诧,抿抿嘴唇想要反驳。
她觉得自己现在还十分差劲,必然做不好一个好的妻子,遑论是在巍巍王府。
一定要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我最厌烦那些僵守规矩的女子。”魏桓似乎能够看穿她的想法,沉吟着开始哄骗人,他的嗓音低沉中透着柔和,说什么都能让人相信,“读过这些无趣的书,又有什么好处?我希望的妻子……倒不如会做一手好的茶饭。”
他记得,上一世,阿煦做的药膳是很好的。
见他喝药总是皱眉不悦,就想方设法地减少汤药,变着花样用药膳给他滋补身体。
他也并非在意这个,只是想要转移她执着于看女经女戒的注意力。
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他喜欢一切样子的她。
听到这话,林煦的眼睛眨得更频,隐隐透出一股心虚。
她近来看着魏桓不喜汤药却又不得不喝,确实想着琢磨一些药膳出来。
可是……还停留在想一想的阶段啊。
虽然如此,她还是轻轻点头答应下来。
一来不愿让他失望,二来想着大约跟熬药也差不多,很快就能学会。
说完,又突然想起一事,语调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与兴奋:“对了,‘云中仙’找到了!”
听到这个药名,魏桓还反应了一下,而后而跟着怀中人的雀跃微扬唇角。
林煦撑开身子,扬脸看他,满眼晶亮:“等我去拿了药,就加进去,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魏桓垂眼看着重新欢悦起来的人,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嗯。”
——
吃过早饭,林煦便出发往永安堂去。
永安堂最开始是在蓬莱,后来历经几代,日渐繁荣,逐渐遍布南北各地。
京城里的这一家,还是上一代堂主在世时迁过来的。堂中立了规矩,就是不择病患,上至皇亲贵戚,下至布衣小民,轻至伤寒着凉,重至各种要命的疑难杂症,既然来了,不能拒绝。
堂中各位大夫也都医术高超,很受京城官宦与百姓的信赖倚仗。
却说不过辰时三刻,永安堂外便以井然有序地排起长队。
林煦怕惊扰了看病的秩序,直接绕道后面的巷子,从偏门进去了。
偏门进去是一个宽阔的大院,靠西的墙边支起一排药棚,十几个身着青衣的学徒正忙碌着挑药碾药。
北边连着前厅,墙壁投下的阴影里,常年摆着一只老藤摇椅。
这张摇椅惯常空空荡荡,今天却被占了,不光占了,还拖来一张小几放在一旁,上面摆着一个白底青花的茶壶,一枚同样花色的茶盏。
林朔安然地躺在上面,脸上盖着本书,全然不管身外喧扰。
林煦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一把拿起他脸上的书,居高临下地睥睨:“你倒清闲。”
只见林朔面上没有半分惊吓,悠悠然睁眼,清凌慵懒的目光扫过林煦的脸,不急不缓地开口:“是啊,不像你。非得有事才肯回来。”
他身体未动,抬起胳膊拎壶倒了一杯茶,推到林煦身前。这才慢悠悠地撑身站起,垂眼等着林煦喝完茶,才转身进了屋。
林煦亦步亦趋地跟进去,问道:“师傅不在吗?”
“出去玩了。反正你俩是从不着家的。”
林朔转过长廊,走到药房,靠在门上招手,将一个伙计唤出来。
那伙计得了示意,踩着梯子爬上高架,捧出一只古朴的盒子,送到林朔手中。
自那盒子过来,林煦的眼睛就没离开过。
“就是这个吗?”她抬手要从林朔手中接过那个严丝合缝的盒子,却被闪了一下。
林朔背她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子。
瓶中装了半满的液体,里头一株绿叶草药飘飘荡荡。
“真不容易啊。”他将瓶子举起,在窗格分割的浅黄光柱下仔细端详,发出一声莫名喟叹,又含笑看向林煦,“对吧。”
“对。”林煦抬手去护,生怕他一不小心将药给摔了,“别举那么高!”
闻言,林朔从善如流地将药放下,却还是没有给林煦,一边握在手中摩梭,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跟你说个新鲜事,昨晚听同僚说起的。”
林煦一颗心全挂在药上,只是敷衍地点头应和:“嗯嗯,什么事呀?”
林朔唇角的笑意消失,垂眼看着林煦,轻轻地开口道:“听说,皇上要将公主下嫁给平南王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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