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石的表情和动作让林煦心中一紧。她端药的手微微地颤抖,眼皮恹恹地垂着。

    魏石不知道昨晚两人又是如何,只在魏桓那里煎熬了一夜,现又看见林煦这个样子,心里也摸出一些分寸,于是立刻闭上嘴,沉默地从她手中接过托盘。

    林煦后退一步闪过,低着头说:“我来送吧。”

    魏石一顿,连连点头,带着林煦进了院里。

    院里没什么人,安静得几乎有些荒凉。四方走廊绕着一处小小的灰泥荷塘,里头沉着厚厚的淤泥,上面一层结了浑浊的薄冰,冻凝一些枯枝败叶。

    魏石带林煦到魏桓屋前,轻轻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回应,魏石等了一会儿,说:“世子,林大夫来送药。”

    这次仍是没有回应。林煦的手指紧张地摸索着托盘的花纹,两边把手处有鱼儿戏莲的雕刻,指甲划过莲叶纹路时会发出轻微的“哒哒”声。魏石听见这个“哒哒”声,他深吸一口气,自己推开了门。

    推开门便闪身到一边,好让林煦进去。

    林煦进去,他在门口掩上了门。

    屋里燃着很重的香,大约是安神用的,檀香和龙脑的味道很重。她走进内室,并没看到魏石大力渲染的那幅“世子非常吓人”的场景,只看到魏桓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稍显破旧的书在读。

    那书不知多久的年头,他的指尖捻起一页,翻时就有明显的窸窣声响。

    林煦走到榻边,他不再读了,将书倒扣在桌上,掀起眼帘静静地望着她。

    书封的墨字有些残褪,依稀可以看清是“清心经”三个字,林煦的目光凝在上面。

    魏桓随着她看,笑了一下,单手撑在桌上,指节正顶在太阳穴上。脸上全然没有愤怒,只是十分疲惫:“玄明和尚给我的,要我好好读一读。”

    顿了一会儿,他颇为无奈地补充道:“实在是太无趣了。”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事,或只当那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真像他说的“来日方长”。林煦不知怎么开口,于是将药送到他面前:“喝药吧。”

    魏桓点头,将药端过,就着碗沿仰头喝尽。他喝得急,林煦侧身坐到榻沿。

    魏桓将空碗放到桌上,林煦看了一眼,轻轻地开口:“我不知道昨天怎么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那个诡异的梦境,正斟酌着,魏桓哑着嗓子打断她,“我知道,你可以再想想。”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都是淡的。

    林煦只好点点头,突然被四周缭绕的薄烟呛了一下,开始捂着唇咳嗽。魏桓唤人送水进来。她喝了之后好受一点,看向对面的人:“我今日要回永安堂。”

    她想魏桓是愿意一起去的。

    听到这话,魏桓愣了一下,似乎有几分纠结,最后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林煦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魏桓摇头:“不了。”

    一直到永安堂,林煦心里还沉甸甸地压着魏桓的那句“不了”。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不断重现,冷淡着眉眼,手臂在桌上撑着身体,她闻到浓重的安神香味。

    车夫勒停了马,她踩着木阶下车。学徒在扫后院,后门开着放尘,她一眼就看见,那棵光秃秃的银杏底下,一个人窝在摇椅里晃晃悠悠。

    林煦猫着步子走过去,挡了他的日光。林朔缓缓地睁开眼,看到是她,慵懒地吐出一个字:“去。”

    他看起来太悠闲太没有烦心事,林煦不乐意了。

    她闷声问道:“师傅不在?”

    林朔细眯着眼:“去找他师妹喝茶去了。”

    这样说完,再闭上眼,还是黑乎乎一片,他于是再睁眼,无精打采看着面前的人:“有什么事直说。”

    林煦犹豫了一会儿,话含糊在嗓子里:“太夫人好像要提亲。”

    这话她自己的耳朵都没太听清,就见林朔原本懒散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清明。摇椅“吱呀”一声,他撑身站起来,气势随着身高一起居高临下。

    他不说话,只一昧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林煦心里没底。她鼓起勇气接着说:“我觉得可以……”林朔微一挑眉,唇角咧开,紧跟着评价:“我觉得不行。”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一点黛色山峦,林煦垂眼看着地面,两人暗中较着劲。林朔忽地开口,声音凉飕飕的:“你可真是好样的。”这是打算开战,林煦后背一挺,下意识地想反驳。就在这时,前堂的伙计进了后院,过来找林朔。

    他手里拿着一张字纸,上头墨还湿着。他看到林煦,笑着打招呼道:“您回来了。”又把字纸递给林朔:“您看这张方子。”

    林朔接过方子,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他小时候跟在林玉川身边,也学一些药理,能看一些不复杂的方子。但这方子药名太多,密密麻麻整一张纸。他有些吃力,又从头顺了一遍,眉头拧起,把方子递给凑上来的林煦。

    林煦拿过来看,就听伙计在一边说:“是个小孩过来要买,也没方子,凭着自己口述出来,咱们给记下的。好些都是珍惜药材,还有几样毒物,份量都还不小。拿去给几个大夫看过,说没见着人,吃不准方子。而且……”

    伙计顿了顿。

    “而且那个孩子,年纪着实不大,穿着破破烂烂的,不像能拿出太多钱的样子。”

    他话音落,林煦就叠起方子交还给他。她看向一旁的林朔,思索了一会儿,几乎肯定地说:“宫里的方子。”

    林朔脸上没什么惊讶,反而想法得到证实般的点了点头。他问伙计:“那个孩子还在吗?”

    伙计说:“还在。”

    林朔说:“那去会会吧。”

    三人一起去了前堂,就见柜台前头站了一个小人。

    他约莫九岁十岁的光景,身量不高,踮脚才能将头堪堪送到台上,破烂单薄的衣裳裹着一副皮包骨的小身板。他听到响动,警觉地转头,看向林朔他们。

    林朔的目光甫一与那双乌黑的眼珠儿对上,脚步就是一滞。他迅速恢复正常,冷淡着神色走过去,问柜台里的伙计:“怎么了?”

    另个伙计以为他完全不知道,于是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他一边讲着,林朔一边用余光扫着一旁的小孩,见他眼皮垂着,乌黑的眼珠儿看着地面,冻紫的唇紧紧抿着。

    林朔听完,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偏头示意拿着方子的伙计:“抓吧。”

    听到这两个字,小孩的眼睛猛地抬起,炯炯看着林朔。林煦觉得草率,于是俯身与那孩子平视,问道:“小朋友,用这方子的人都有什么病症?里头毒物太多,若不对症反而害人。”

    孩子看着林煦,眼睛里满是警惕,紧抿着唇不肯言语。林朔忽地插嘴:“药给你拿了,钱你带够了吗?”他抬抬下颌,示意算账的伙计,“算算多少钱。”

    林煦回头看他一眼。这药她刚大致算过,抓齐至少也得二十两。

    孩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是粉蓝的绣花手绢层层叠叠包的。林朔的目光触及那块手绢,看清上头的花样绣工,眉头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再次端详孩子的面容,分辨着他眉眼的形状,和他们慕容家几乎代代相传的、显得格外刻薄绝情的一双薄唇……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骨。

    手绢打开,里头是个有些黯淡的镂花银镯子。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捧着一条生命全部的希望,放到柜台上面。

    算账的伙计有些为难,看了林朔一眼。

    林朔捏着鼻梁,点了点头。

    药都装好,整有三包。孩子拉开单薄的旧衣,将药紧紧抱在怀中。他看向林朔,嘴唇嗫嚅着,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跑了出去。

    林朔沉沉的目光随着他瘦削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才悠悠收回来。

    算账伙计问他缺空的账怎么办,林朔让他记到自己的例银里。然后,他听见林煦在旁边小声地崇敬地说:“哥,你真是个大善人啊。”

    大善人意味深长地看向她,轻呵一声,轻飘飘地说:“咱们继续说说刚才的事吧。”

    林煦的脸倏地垮下,但两人并没说成。刚进后院,便有人来报,说是平南王府的世子正在门外。

    闻言,林煦眼睛一下亮了,有些不敢相信:“他、他真、来了吗?”

    她的结巴引起林朔无限的嫌弃,微笑着看向林煦:“你们这是给我演了一出梁祝?”连场面都不愿做,转身又回了前堂。

    林煦并不管他。魏桓来了,让她十分意外,明明之前问说不了。心中雀跃又担忧,她匆匆奔去门外,就见魏桓披着大氅站在车边。

    他微微笑着,但林煦看出他其实并不想笑,反而有些困扰。她跑到他跟前,仰起脸问:“不是说不来了,怎么又来了?”

    魏桓抬手,帮她理顺鬓边一缕乱发:“想了想,还是来吧。”他十分压制自己,可她走后,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明知她会回来,心却慌得像是永别,于是想了想,还是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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