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惠平公主有些难以置信,斥责唤云:“你在胡说什么?”

    慕容灵的面容却有些扭曲,向那边赶两步又停住,死死盯着疾步走入堂内的男人的背影。

    “是桓哥哥。”她贴着花钿的长甲狠狠扯着丝帕,喃喃自念,忽地转向身后的惠平公主,声音带了哭腔,“姑母,是桓哥哥啊!”

    从前她叫魏桓出门,无论是踏青还是赏灯,他一概拒绝得十分干脆。

    可他竟然陪着那个贱人出门!

    还是在今天。

    他是要替那个贱人出头吗?慕容灵心中突然有些慌乱,转而强自镇定下来。

    ——不会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牵扯到她的身上。

    惠平公主本还不信,再看过去时,已经不见了魏桓的身影。

    可唤云和慕容灵两个人都说是,将信将疑之际,突然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

    正是平南王府的车。

    她站在原地,皱眉盯了好一会儿,而后利落地转身,冷冰冰地吩咐道:“回府。”

    这边魏桓丝毫不知惠平公主和慕容灵两人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即便知道了,于他也无甚所谓。

    他本来听话地坐在车中,等着林煦取药然后上车,两人一起回府。

    久等不来,却听永安堂内喧闹声起。

    街上的人群纷纷聚拢,他心中一紧,连忙下了马车。

    堂内人群拥挤,哭声骂声也十分刺耳,魏桓突然觉得无比烦躁,头侧隐隐作痛。

    目光扫过人群,寻找着林煦的身影,终于在一个伙计的身后看到了她。

    她的表情十分茫然,妇人骂得十分难听,她似乎还没有感到愤怒,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骂。

    她的目光与魏桓对上,魏桓看见她的嘴唇微张,吐出两个无声的字“阿桓”。

    魏桓拨开人群,缓步走上前。

    一个大夫认识他,虽然情况紧急,却还是得行礼问候。

    “不知平南世子大驾何故?”

    “世子”这个名号,对于布衣百姓而言,向来只在戏文里才听说。

    何况不只是“世子”,还是“平南世子”。

    人群又默,又奇又怕,纷纷低头不语,眼睛却拼命上抬瞥着来人。

    坐在地上的妇人见四周安静下来,没人与她对呛,声音也渐渐变小。

    她看见迎面走来的高大男人,全身都是贵气,不禁顿了顿,立刻挺着肚子跪爬过去:“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魏桓微笑地看着她,轻声细语:“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主呢?”

    他的“温柔”让妇人产生错觉,以为真的抱上浮木,她指着林煦:“那个女人,她趁我有孕,抢了我的丈夫啊!”

    魏桓嘴角仍然噙着笑意,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哦,她呀。”他的语调柔和带笑,唇角的弧度却慢慢落下,“是不是搞错了啊?”

    妇人一口回绝:“不可能!就是她!”

    “那我可真的有些好奇了。”魏桓眼底恍若深渊寒潭,慢慢发问,“贵夫究竟是怎样的男人,值得我未过门的妻子弃我于不顾。”

    此话一出,永安堂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妇人双眼圆睁,惊恐的目光在魏桓和林煦之间来回逡巡。

    闻讯赶来的两个捕快拨开人群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如此诡异安静的一幕。

    两人见到魏桓,愣了一愣,而后迅速地跪下行礼:“参见世子。”

    魏桓看过去,点点头,淡淡地吩咐道:“劳烦二位将这妇人的丈夫带来,也好让我开开眼。”

    两个捕快不明所以,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听命。

    刚刚起身,地上的妇人就骤然回神,连忙道:“不、不……是我认错了!”

    她先看向两个捕快,又看向魏桓,“大人别去抓他,是我、是我认错了人!”

    “认错了?”魏桓眉间微皱,并不像被冒犯,只是有些疑惑,他的唇齿仔细磨着这三个字,偏头看向林煦,“真的认错了吗?”

    妇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甫一触及林煦,就瞬间转移,语无伦次道:“对、是,确实认错了。”

    魏桓走过去,执起林煦的手,冰凉的触感令他的动作一顿。

    “谁都有认错人的时候,这倒不打紧。只是……你一认错,令我十分困扰啊。”他看向妇人,“未出阁的女子,名节大过天。你今日若是没有发现自己认错了,岂不是要活活毁掉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

    妇人知道他的意思,连忙爬起来,走到门口,大声地说:“是我认错了人,都是我的不好,不管这位姑娘的事!”

    人群“嘘”声一片,妇人扭头看向魏桓。

    魏桓深吸一口气,扶住林煦的肩膀。他隐下心中狰狞的欲望,慢慢吐出两个字:“滚吧。”

    妇人立刻离开,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如同潮水般散去。

    魏桓看向林煦:“你别怕。”

    林煦摇摇头,眼中有些疲惫,却还是努力笑了一下:“没做过的事,我不怕。”

    她突然想起什么,红着耳朵小声地问:“你干嘛那么说?”

    “什么?”魏桓问。

    “未过门的……”林煦说不出口。

    “嗯……”魏桓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东西果然是白送的。”

    闻言,林煦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魏桓揉揉她的脑袋,牵她出门:“回府吧?不是还要给我灌药?”

    这个形容引发了林煦稍微的不满,她跟在魏桓身后,小声辩解:“哪有。”

    “没有吗?”魏桓扶她上了马车,自己站在车下,微仰头看着她,“那天魏石跟我说,那一小株草药,被你东添一点西补一点,足足熬成一瓮。”

    林煦无法反驳,脸憋得有些红,好半天,才学魏桓说话:“魏石是个坏东西。”

    “确实。”

    魏桓踏上马车。

    ——

    药汁又被林煦熬煮加工一番,熬成三碗。

    她一眼不错地盯着魏桓,看他皱着眉头悉数饮尽,又被他以“同甘共苦”为由,从他唇间浅尝了一口自己熬的苦药汁。

    而后,她给魏桓掖掖被子,满脸警觉地守在床边。

    魏桓看她觉得好笑,左右睡不着,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提要求:“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他不甚在意即将到来的痛苦,反正有阿煦陪在身边。

    况且有时候,他觉得那是老天向他索要的报酬,应当甘之如饴。

    “讲什么?”林煦一张小脸绷得僵硬,仿佛丝毫不能分神干别的事。

    “就讲讲你和梁明辰是怎么认识的吧。”魏桓饶有兴致地噙着笑意。

    听到这话,林煦立刻瞪向魏桓,魏桓对此报以坦然的一笑。

    突然,他的表情骤变,眉间拧起,右手紧紧摁住心口的位置。

    林煦忙站起来,呼吸仿佛都跟着他的表情而停滞了。

    不多时,魏桓的表情逐渐松动,他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看她,眼中已经爬上一层细微的血丝。

    见他缓过来,林煦急忙问道:“感觉怎么样?”

    魏桓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提醒道:“快点讲,不然没办法听了。”

    “你——”林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愤愤地坐回床边的凳子,抱着手臂不理睬他。

    “好阿煦,讲一讲。”

    魏桓哄着。

    刚才心口就像突然受了一剑,不过片刻缓解过来,现在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但在他遥远的记忆里,这只是一个开始,这种痛楚会逐渐加剧、逐渐延长,直到他痛死过去,再醒过来,天就亮了。

    “也没什么。”林煦瞥了魏桓一眼,闷闷地开口,“就是小时候,梁老夫人带他去了蓬莱,就一起玩儿呗。”

    “哦——”魏桓拖长了调子,话外有些酸味,话里满是遗憾,“我小时候也去过蓬莱,你怎么不和我一起玩儿?”

    听到这话,林煦一顿。

    她的眼皮垂下,迎合着他的话点点头,问道:“岛上有没有小孩子,你一个人待着不无聊吗?”

    “大概会吧,不过不大记得了。”魏桓笑道,“小时候的很多事,全都忘记了。”

    林煦的头垂得更低:“哦,这样啊。”

    见她情绪不对,魏桓敛了笑意,问道:“怎么了?”

    “没事啊。”林煦抬头,面色如常,有些苦恼地歪歪头,“这个究竟是什么病啊。”

    究竟是什么毒,可以更改人的心性,抹除人的记忆。

    魏桓愣了一下,眼中透出几分寒凉,转而又笑起来,皱着眉头想该怎么解释。

    最后揉揉她的脑袋:“管它什么病,阿煦一定能治好。”

    应该是在明年初夏。

    听到这话,林煦用力地点头。

    还不待说些什么,就见魏桓的身体又佝偻起来,额头顷刻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想帮他探脉,手伸过去,皮肤刚一相贴,就被他反手捉住。

    魏桓的手微微颤抖,他克制着用力,林煦还是觉得疼得厉害,但她没有抽手,跟他一起疼着。

    他的后背绷紧,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没事的,没事的。”林煦将另一只手轻贴上去,一下一下顺着,掌下肌肉僵硬地颤抖。

    这一次的疼痛明显比上一次长,等魏桓慢慢平复,林煦感觉自己的后背也是一片湿凉。

    这一次,魏桓没能跟她打趣。

    他的呼吸粗重,回响在紧闭的内室。

    许久,他慢慢松手,林煦的手已经被攥得发白。

    魏桓轻轻帮她揉着,唇角费力地弯起一点弧度,声音疲惫而沙哑:“药还是有用的……比之前的时间短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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