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整个庄子都笼罩在一片洋洋的喜气之中。

    一个老人正在一口大铁锅里炒米,只是他身边没什么人,孩子们都围去了另一个妇人处,扒着桌边期待地等着。

    大块的麦芽糖被熬成金黄色的糖稀,雪白膨胀的脆米倒进去翻搅,出锅上案,按压切割,就成了四四方方一块米糖。

    香甜飘荡在空中,直往人鼻子里钻。

    林煦手中握着一块米糖,是刚才一个孩子跑来,塞进她手中的。

    大约刚出锅不久,米糖还稍有些发烫,林煦将它凑在鼻间细闻,而后满意地眯起眼睛。

    “从前我在蓬莱,最爱吃的就是这个糖,可惜只有过年他们才肯做。”

    她微一用力,将酥脆的米糖掰成两半,递了一块给身旁的魏桓,“你尝一尝。”

    魏桓垂眸看着她的指尖,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在她亮晶晶的注视下咬了一口。

    香甜是容易让人觉得幸福安然的。

    只是甜得有些过分了。

    林煦看他咬了一口,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魏桓点头:“好吃。”

    走在两人侧位偏后的刘泽,看到这一幕,几乎就想脱口而出恭维两人感情甚笃、蜜里调油,转念又想到京中传言,这位世子似乎是要尚公主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嘴边的话立刻拐了弯。

    什么都不说倒也不对,他正琢磨话头,就听林煦转头谢道:“早听永安堂中的前辈们夸赞,说没有刘大人英明果断,令行禁止,不可能将这灾病扼于未起之时。”

    前段日子发现瘟疫苗头,魏桓不许她管,转而拜托了永安堂和太医院。虽然如此,她心中一直记挂着此事,后来听堂里前辈说问题不大,这才送了一口气。

    又听他们闲聊时,说到负责协调统派、上传下达的刘大人,幸而有他多加配合,不像之前那些州官那样迟钝不耐,才能有这样的好结果。

    今日过来,看到庄民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年货,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对比之前见过的瘟疫之后哀鸿遍野之景,心中不由更加敬佩与感谢。

    刘泽听她这样说,立刻拱手相拜:“林大夫这是哪里的话,既做了百姓的父母官,那这些都是分内的事,何况——”

    他看了一眼魏桓,见对方面上不动声色,压根看不出来什么,寻思片刻,继续说道:“何况还是世子殿下明察秋毫,特地嘱托,对于卑职不便之事,多加帮助。否则以卑职的愚钝,哪里能成事呢?”

    尽管是在拍马屁,可这话也不全然都是虚的。

    他虽说担着百姓衣食父母官的名头,手里的实权却是少得可怜,稍有活动便多方掣肘,调派这么多人,不借魏桓的名头从中打点,是断然不行的。

    这是魏桓送给他的功绩,没担什么风险,也没得罪什么人,不光得了百姓的爱戴、上峰的赏识,对外还跟平南王府有了瓜葛。

    按理说没有人不喜欢听恭维,可魏桓脾气怪,刘泽害怕拍到马蹄子上。

    听到这话,林煦有些震惊,在她心中,魏桓还在生病,还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孤僻世子。

    震惊转为敬仰,她仰头看他,眼里满是星星,嘴巴微微张着:“你好厉害啊。”

    作为一个被州官为难惯了的小大夫,魏桓现在在她眼中就像天一样。

    魏桓垂眼看着她的神情,一侧眉峰高高挑起,静静地打量着她。

    林煦在他的注视里逐渐平静,逐渐迟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魏桓依旧只是看她,良久,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该唤我什么来着?”

    他说完,目光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垂头理了理大氅,表情似笑非笑。

    胸口的白玉环突然变得无比硌人,林煦颇为心虚地眨眨眼睛。

    赠尔白玉环。

    魏桓说。

    她需要投桃报李。

    可是林煦叫不出口那样亲密的称呼,如同他身边最亲密的人。

    故而她一直拖着、含糊其辞,企图用“你”蒙混过关。

    魏桓大约是不答应的。

    他久等不到,偏头对刘泽说:“看到这边无事,想来有人也就放心了。刘大人自便,我们这便回去了。”

    刘泽连忙拱手行礼相送。

    魏桓嘴上说着“我们”,却仿佛独身来的,转身走得十分洒脱,全然不觉落下什么。

    林煦看着他的背影,小跑着跟上去,牵牵他的袖子,在他从善如流地停下看她时,却又嗫嚅着说不出口。

    手里还握着半块米糖,她将它送到魏桓嘴边,讨好一般:“你觉得好吃,就再吃一点吧。”

    魏桓眼皮垂下,盯着那块送到嘴边的米糖,半晌,轻呵了一声。

    阿……桓……

    林煦在心里唤了一声,权当他听见了,扯着他的袖子往马车那边走。

    “我们快些回去吧,还要去永安堂一趟。”她顿了顿,又道,“明日是月中,今晚就得把药用上。”

    上了马车。

    魏桓还是没开口,林煦也渐渐沉默下来,装作无事发生的安宁。

    行过一段路,魏桓忽地长叹出一口气,喃喃自念:“以后还是不能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啊……费了这样一番波折,免了这么大的麻烦,竟落不下半点好处。”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哀怨,林煦莫名生出些亏欠,她呆了一会儿,手伸进柜子里翻找。

    瞧见她的动作,魏桓面上了然,懒懒地往窗外看,说:“我不想吃糖。”

    翻糖的手顿住,林煦犹疑了片刻,商量道:“不然……就先欠着,以后再补上……”

    听到这话,魏桓调回目光,直直地望向旁边的人,目光渐渐定住,逡巡在她的唇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哼了一声,嗓子有些哑:“京城里放印子钱的,也得要着担保和利钱啊。”

    林煦不知道什么是印子钱,刚想发问,就觉车内颠簸一下,魏桓的脸就贴过来。

    唇上一片濡湿,她刚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离开,直身坐好了。

    “如你所愿,就先欠着。”魏桓收到了利息,突然变得很好说话,目光凝在微张的唇瓣上,轻声说,“至于名字,以后不愿意叫就算了……有的抵就好。”

    听到这话,林煦鹿眼圆睁,反应过来,恨恨地将头扭向窗外。

    直到马车慢慢停下,车夫禀说永安堂到了,林煦才重新面对魏桓。

    只是面对,眼皮却垂着,看他搁在膝头的那双手:“我下去取些东西,外头冷,你……咳……别下来了。”

    魏桓微微挑眉,点头说:“好,我记住了。”

    这话有些不对。

    记住什么了?

    林煦不问,扭头下车。

    永安堂里排着长队,大夫忙着接诊,林煦只能点头致意。

    她问药房伙计拿了一些常用的药材,又帮太夫人要了一些助消化的梅饼,想着魏桓还在车上等着,不便多留,打算直接离开。

    谁知刚从药房转身,就听人群里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喊:“是你!”

    这道女声几乎喊破了音,在不算大的堂内回响,刺得人耳朵疼。

    排队的众人纷纷偏头去看,林煦也被吸引去了注意,丝毫不觉这事会与自己相关。

    人群中站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衣着破旧,头发凌乱,看着十分邋遢。她笔直地往林煦那边去,一掌拍掉她手中的药包。

    林煦没有防备,手上一松,药包掉在地上,切好的细碎药材散了满地。

    伙计冲出来,挤在两人中间,挨了妇人好几下厮打,只能生忍着不敢还手。

    “您有话好好说!”

    变故陡升,大夫也停了诊,纷纷上前劝解。

    开医馆的,生老病死,总要生些事端。

    大约就是用药太贵,或是没救过来之类,大家都这么想。

    “有什么好说的!”妇人见大家都上来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拼命地哭嚎,“我怀着孩子,家里那个王八羔子背着我在外面打野食,还把家里的钱偷出去养别人,就是她——”

    她恶狠狠地指向林煦。

    林煦脑中现在还在发懵,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不太清楚“打野食”是什么意思,联系上下大约不是什么好话,想解释一二却又不知从何处解释。

    人群安静一霎,而后开始窃窃私语。

    “这妇人胡说的吧,小林大夫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编出来有什么好处吗?”

    “不能吧……”

    “满嘴喷什么粪!”一个伙计反应过来,大声嚷道,“这女人怕是个疯子,快叫官府的人过来拉走!”

    “我胡说?好!那就让官府过来,我们到公堂上去分辨分辨!”妇人调门更高。

    看她丝毫不惧官府衙门,众人都在心中暗自嘀咕,大的吵闹小的私语汇在一起,引得街上的人也聚过来看热闹。

    惠平公主与慕容灵手挽手走出翠云阁时,就看到斜对面的永安堂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回来的香粉果真不错,花样比贡上来的新鲜。”惠平公主说着,余光瞥见那边的状况,皱着眉头问,“那边是怎么了?”

    慕容灵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忙叫小厮上前打听,小厮回来,一一说了经过。

    “哎呦,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慕容灵用手帕捂唇,惊讶地说,又劝惠平公主,“灵儿本想着,若她真的医术高超,能治好桓哥哥的病,便就是对灵儿大不敬,灵儿也丝毫没有怨言。可如今瞧着,竟是这般水性杨花之人……姑母还是给桓哥哥换个大夫吧。”

    惠平公主眉头紧皱,面色铁青,目光冷冷地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咱们回去。本宫倒要去找太夫人好好理论一番,看她找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一行人转身欲上马车,唤云眼尖,忽地瞧见人群中一道挺拔身影,忙道:“公主您瞧,那可不是世子殿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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