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早早站在那里,自然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担忧隐在心中,又见长剑掉落一旁,魏桓握着手腕站在原地,立刻上前两步,将药递给迎上来的魏石。

    “手腕怎么了?”她托起魏桓交握的手,抬眼就见他垂着眼睫,唇角浅浅地勾了一下,“没事。”

    这番神色让林煦心中骤生疼惜,她执意察看,握住他骨头突起的消瘦手腕,一边轻轻活动,一边观察他的反应:“这样疼吗?”

    “真的没事,刚才是手滑。”魏桓由她捏了一会儿,又反手将她的手拢住,皱眉看着她眼底的青色,“昨晚没睡好吗?”

    听到这话,林煦骤然想起昨天没睡好的缘由。

    “啊……”她眨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扭头示意魏石过来,“你喝药吧。”

    红色自面皮蔓延而上,魏桓盯着她红透的耳根,想起昨夜肌肤相贴时的温软,心里仿佛被重重撞击一下。

    他心中十分想笑,却又怕惹恼了眼前人,于是压下唇角,自魏石处端起了药。

    药汁黑褐,熬得十分浓稠,魏桓叫林煦看,笑着抱怨道:“阿煦这药,真的苦死了。”

    林煦以为他不想喝,板起一张小脸,正色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唔……”魏桓露出为难的神色,端着碗药迟迟不肯入口,低头看林煦时,眼里含着思索的笑,透着一点无赖,“不想喝。”

    心里的猜想被证实,林煦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前些日子不还是药来张口的吗。

    想着,她仰头看魏桓:“现如今孩子都不怕苦了,世子却怕。”

    激将法在她常用的计谋中位列第一,时常用于某些孩子不想喝药的状况。屡试不爽,从未有过败绩。

    谁知魏桓不以为耻,反而觉得此番评价十分中肯:“确实。”

    他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扬,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最不吃激将法这套了,阿煦换个法子试试?”

    听到这话,林煦在贫瘠的脑中翻找一番,终无所得,于是闷闷地问道:“什么?”

    “比方说美人计什么的……”魏桓轻描淡写地开口,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比方说大夫陪病人吃个早饭,病人说不定就愿意好好吃药了。”

    林煦被他牵着走,刚想辩驳一二,就听身后一声闷闷的憋笑声。

    扭头去看,魏石正拿手捂住嘴,一双眼睛透露出十足的无辜。

    声音也被魏桓听到,他头也未回:“出去。”

    收到命令,魏石捂嘴的手放下,欣然地抱着托盘往外跑。

    “这个时辰还没用早饭吗?”林煦目送魏石消失在拱廊转角,晃了晃被牵住的手。她见魏桓一手端药实在危险,于是停下脚步不肯再走,“你快将药给喝了。”

    逗人逗够了,魏桓知道林煦熬药的不易,于是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在林煦炯炯的目光中,抬手喝了药。

    他将干净的碗底倾向林煦那侧,神色之间颇有些讨赏的意思:“喝的干净吧。这下能安稳陪我吃饭了吧?”

    “嗯,别的小孩都没你这么勇敢。”林煦自他手中接过碗,仰着下巴揶揄,却被魏桓大手一拢罩住脑袋。

    他将她的头发揉得蓬乱,语调轻淡里染着笑意:“是啊,阿煦怎么知道的。”

    林煦一只手拦着,身子往后躲着:“别、别……”就在这时,拱廊那头传来一阵喧哗,魏石的声音混着尖锐的女声,推推搡搡的碰撞。

    “公主,您容小的通传再……”

    “你竟敢拦公主打架,是脑袋不想要了吗!”

    两人一齐往那边望去,只见转角处闪出一道气势汹汹的人影,慕容灵拎着鞭子闯进来。

    她一眼看到院中并立的两人,柳眉一竖,手中鞭梢直指林煦,咬牙切齿道:“竟然是你!”

    拱廊那边的喧哗声还在继续,似是慕容灵的女使正牵绊着魏石。

    自慕容灵出现在院中,魏桓神色就骤然变得冰冷,他上前一步,将林煦护在身后,眯眼盯着直指过来的鞭子,声音冷如寒渊:“公主这是做什么?”

    听到这话,慕容灵的表情有些扭曲,她盯着魏桓,委屈地质问道:“桓哥哥,你为什么护她?”

    不待魏桓回答,她立刻就转了神色,怒目看向林煦,手腕一抖,鞭子蜿蜒而出,发出清脆的破空声。

    “贱婢安敢?”

    慕容灵上前奔了数步,手臂一扭,鞭子便化作一道黑影,直朝魏桓背后袭去。

    魏桓眉间一拧,直接用手背挡下这狠力的一击,反手将鞭子握住,两道力僵持在半空。

    这一鞭子力道极狠,他的手背立刻泛红,肿起一道渗血的檩子。

    “桓哥哥!”慕容灵大叫,“你放手,我要杀了这个贱婢!”

    愤怒的情绪可以感染,魏桓额上的青筋微微鼓动,他的牙关紧咬,手臂颤着,脑中熟悉的情绪开始翻滚。

    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情绪。

    杀了她吧,杀了她,一了百了。

    他似乎格外看重“一了百了”这个形容,好像这是一种莫名的嘉奖,他终于扫清了他与阿煦之间的一切未知,被嘉奖与她白头偕老。

    后背忽地感受到一种轻柔的抚摸,缓缓地松懈着绷紧的肌肉。

    魏桓有些呆滞地扭头,看到林煦的目光,听到她小声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慢慢地就松出一口气。

    没事的。

    他护住林煦的胳膊慢慢垂下,摸索着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真实触感让他觉得心安,攥紧鞭子的手倏地一松。

    一边的力道突然撤下,慕容灵往后退了两步,她稳住身形,又要上前,就听魏桓冷然开口:“出去。”

    他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慕容灵咬咬牙,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魏桓没再重复,只用一双冰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慕容灵抬起鞭子,指着林煦,看着魏桓说道:“这个贱人欺哄你,我是为了你好呀!”

    说着,她将鞭子狠狠掷在地上,看了林煦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场闹剧毕,魏桓闭眼,慢慢地缓和情绪。

    握住的手一片冰凉,沁着冷汗,他转过头,有些艰涩地开口:“阿煦别怕。”

    “我没事。”林煦摇摇头,拿过他的手查看伤口。她大约是想以笑来宽慰,唇角僵硬地勾起来,旋即便放下了,低着头重复道,“我真的没事。”

    不过。她想。

    世子配公主,才是理所应当的吧。

    再不济,也应当是县主才好。

    好像确实如此。

    她想得出神,一直到勉强着吃完早饭,离开的时候,情绪还是不高。

    魏桓默默看着她的变化,那双总是盈满光亮的鹿眼黯淡下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

    他送走林煦,一人站在院中,盯着西北的方向不动。

    嶙峋的枝干之外,巍峨建筑的一角模糊在灰白的天际。

    那是皇宫,京城里的人,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可以仰望到它。

    一个备受宠爱的嫡公主,或许是很难去惩治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比方说,换一个皇帝。

    “魏石。”魏桓收回视线,双手拢在袖中,向屋内走去,“准备信鸽,我要送一封信。”

    ……

    午睡刚起,惠平公主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眼睛半阖。

    身后的女使正小心地捧起她的秀发,镶嵌金丝的檀木梳子小心地穿插其间。

    她的眼睛飞快地向廊下瞥了一眼,透过窗纸,依稀可以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十分纤细,正垂头站着。

    她不敢说什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梳齿忽地卡顿,女使因为分了精神,没有理顺就错手往下。

    惠平公主“嘶——”了一声。

    女使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地上磕头认错:“公主宽恕,奴婢不是故意的。”

    惠平公主两指抵在后脑发间,皱着眉头,垂着眼看跪在地上的女使。

    良久的沉默,屋内紧张的氛围比院中呼啸的寒风更加令人生寒。

    犯错的女使跪在地上,整个肩背都在微微打颤,唤云的目光在她和惠平公主之间转过几圈,躬身上前,从女使手中拿过梳子。

    “这些个不长眼的,不会伺候主子,还是奴婢来为公主梳发吧,奴婢近来新学了个式样。”

    她的手十分灵活,自发间穿梭来回,披散的发丝就渐渐有了规模。

    惠平公主终于抬眼,施舍般地瞥向廊下,神色之间厌恶颇深。

    她问道:“还在那儿站着呢?”

    唤云盘起最后一缕发丝,恭敬答道:“是呢,公主没有吩咐,谁又敢动呢。”

    惠平公主嗤笑一声,摆摆手,示意唤云不必再以珠花金玉一类装饰,由她搀扶着缓缓站了起来。

    刚才犯错地女使还战战兢兢跪着,唤云踢了她一脚,骂道:“没有眼色的东西,看不见挡了公主的路吗?还不快滚出去!”

    女使立刻叩首再拜,爬起来躬身退到一旁。

    惠平公主没有说什么,偏头看了唤云一眼,淡淡地说:“你倒是会替我做决定。”

    唤云听出她没有生气,于是笑道:“公主仁慈,奴婢只好斗胆替您骂了。”

    惠平公主由她搀扶,在八仙椅上坐定,吩咐道:“行了,叫她进来吧。我倒要仔细审审,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竟能狐媚了世子,还胆敢在灵儿面前撒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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