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桓病好突然。但他自己知道,并不突然。永安堂来人叫林煦,他不让她回去。

    “病去如抽丝,总归要再观察几个月的。”他说。

    太夫人十分赞同这种说法。“按照常理而言,”她跟林玉川细细分析,“大病几年至于十几年,再猛的药,也不能拔根的——但好在,来日方长。”

    林玉川觉得“来日方长”这个词十分微妙,但又说不出哪里微妙。于是犹疑着点点头。太夫人不允许这种犹疑。她接着问道:“或你觉得魏桓这孩子如何?”

    林玉川于是明白了这种微妙。他说:“阿煦觉得他是很好的。”

    太夫人不依不饶:“那你觉得呢?”

    问此话时,魏桓和林煦正在一旁,魏桓毫不避讳地看,林煦边喝茶便从杯沿上偷偷抬眼。三面环攻之势,林玉川静默了一会儿。对比起来,他似乎更喜欢梁明辰那孩子多一些,健康又活泼,而且他祖母必能容忍林煦行医。

    至于魏桓嘛……也不是不行,主要林玉川还记得他小时候去蓬莱,把他的药圃从头拔到尾;而且这孩子阴沉,每次见他,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这么想着,他将目光瞥向林煦,发现林煦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交一霎,好像彼此都十分慌张,立刻错开。

    梁家那边好像也有意思,总不能都吊着,显得待价而沽,不是正派人家。

    林玉川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他又想到林朔,其实在他们小时候,他是把林煦当成林朔的小媳妇来养的,只不过后来跑偏了而已。或问问林朔呢——算了,他对魏桓的讨厌已经形成了气场,不长眼都看得出来。

    他又看了一眼林煦。看见魏桓正帮她捋头发上的点心渣子。小儿女情意浓,神仙眷侣似的。

    好像也行。关键这事,最主要还得看孩子们的想法。他看了那么多话本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省得他们成了梁山伯祝英台、牛郎织女的,转头唱曲长生殿,怨天怨地怨起他来。

    于是他迎上太夫人殷切的目光,点头予以肯定:“我觉得挺好。”

    林煦听到,顿了一下,转而抬眼看魏桓,小声地问:“弄好了吗?”魏桓指尖颤着,空落落地捻她一缕发丝,半晌收回了手,点头应道:“都好了。”

    本说下聘是在正月二十八,这是按着生辰八字选的黄道吉日。下一个黄道吉日是四月十五。魏桓说他害怕十五这个日子,颇为强硬地要求必须用第一个。林煦虽不理解这种害怕,但还是点头应下。

    但最终的日子并未如他所愿。

    先是惠平公主病了。其实自打十五那日,淳德帝下旨赐婚,她去宫里闹了一场。哪知淳德帝称病不见,皇后迎她,言辞之间竟然暗暗嘲讽魏桓的病。自回来后,她便病倒几日。而后魏桓执意要娶林煦,用她的话来说“像是被下了迷魂汤药”,几乎迫不及待。她便更加不好,不光身体,心绪也烦躁易怒,三两天打罚发卖了好几个女使,连带贴身的唤云都挨了戒尺、罚了月钱。

    太夫人叫人悉心照看,又叫惠平公主自己放宽心。永安堂送来了特制的药材。魏桓日日都来请安。可是惠平公主觉得,他们没有满足自己的要求,却又来假惺惺地安慰,分明是在嘲讽奚落,于是一概横眉冷对。

    直到有一日,她都梳洗完毕,准备睡下,忽然僵着身子愣愣坐起,面容扭曲,语调怪异,竟然自称“哀家”,恍若先太后的语气训斥起淳德帝来。这般发了一会子疯,唤云看不下去,想起自己家乡也有如此病症,于是手上沾了水向她脸上弹。惠平公主沾了冷水,不再说话,忽地笔直倒下,良久没有动静。众人壮着胆子再上前看,却见她已经沉沉睡去。

    醒来一切如常,身体的病反倒好了几分。

    这事惊动了宫里,淳德帝并未生气,下旨安抚一番,又给魏桓赐下一支白玉如意添进聘礼。只他说或可将下聘的日子往后推推,又说钦天监按着星象选了两个日子,一是二月十五,一是四月十八。

    压根没什么“或可”,皇帝开口,必须得改。魏桓阴沉着脸选了二月十五。

    林煦知道变动,忙问魏桓怎么办——他不是害怕那个日子。魏桓并未与她提起还有一个备选,只是表现得十分苦恼,激着林煦心疼爱护,又小意安慰了许久。

    但就在二月十五的前两日,也就是二月十三,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后,京里唯一可与云粹楼并肩的青楼,名作“红袖阁”的,被官衙查封了。

    事情的起因没有多么扑朔迷离。是在二月十三的早上,阁里小厮依例去叫雅间的贵起身时,发现自家的姑娘被人当胸刺了一簪子,正赤身裸体地躺在水里,血流了半池子,人捞出来,又白又硬像座蜡像。与此同时,红纱拂动的床上还纠缠着两具花白的肉体。他壮着胆子凑上去看,一个认识,正是红袖阁的常,荣家大公子荣明,而另一个女子,他却看着面生。

    出了人命官司,府衙不敢懈怠,不多时便来了。有人认出那个女子,似是明英公主,因着之前的马球会,远远地看过几眼,但又不太确定。领头的立刻要他闭嘴,还不确定,就敢吊着脑袋编排皇家?

    但这件事很快就确定了。床上的男子女子似乎被人下了迷药,醒得很迟。只待两人悠悠转醒,荣明一看身边的人,当即脸色一白,赤着身子猛窜下床。女子醒来,先是又是迷糊,而后看清处境,当即花容失色,失声尖叫起来。

    她指着荣明鼻子痛骂,口中尽是污秽之词。荣明面上难堪愈显,虽知她是公主,最终还是容忍不下,阴沉着脸说道:“明英公主慎言。”

    这下身份昭明,门外看热闹的众人一片哗然。

    只第二日,府衙又出了告示,直言当日那人不是公主,羞辱皇家,其罪当诛,还望众位慎言。

    大家嘴上不谈,可都心知肚明,毕竟公主的金簪还在那名惨死的女子胸口凿着。私下谈时,有人便怪——两人都明旨赐婚了,怎么还做这样的事?有人自认看得明白,悄声解释——明英公主妒忌心重,荣大公子又是青楼楚馆的常,必是捉奸在床,一时怒火攻心,这才酿下大祸。再者,这般行事也不是一次两次,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淳德帝听御史台参奏弹劾慕容灵,气得当朝吐出一口黑血,昏了过去。待到悠悠转醒,全然不听皇后和慕容灵的哭诉,直接将慕容灵送去了京郊的寺庙,静心思过,直到明年大婚才能出来。又将荣明召进宫内,以□□恣睢、间接导致官妓惨死为名,赐了五十板子。

    行刑是在太和殿外,来往的大臣看着听着。到底因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荣明挨完五十板子,人都昏了,血淋淋地拖回荣府。

    这事了结正在二月十五。

    不好皇家那边鸡飞狗跳,魏桓这边兴高采烈过去下聘。容易落人口舌。

    早年受过荣明不少阴阳怪气,如今他却不觉半分快意。去问卦馆,或三月里也有什么吉日。卦馆被逼开了三次龟甲,最后只得告诉人——没有!一个都没有!但你要是就想逆天而行,那他们也没有办法。

    一次又一次往后拖,魏桓觉得心慌。但他又害怕——上世就是匆忙,后来一看似乎是个凶日,之后果然不好。这一世,无论如何,一切都得是顺顺当当的。

    接受现实之后,他没人可怪,于是开始怪慕容渊。

    本来两人设局,他要收拾荣家,魏桓要“未雨绸缪”,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许是受林煦的影响,魏桓有些犹豫。这是他上一世绝不会做的事。他斟酌着:“或许,不必非得杀死那个官妓。”

    慕容渊听到这话,微愣一下。他看着魏桓,眼底满是探究,带着嘲讽的笑意说:“不想世子还是个心软的人。”他抿了口茶,接着说,“我们难道比旁人更尊贵、更聪明、更有运气?能把别人算死,能把局面算活,不过靠一个狠绝罢了。”

    魏桓没有说话。他默许了这个举动。那一刻,他觉得血在沸腾叫嚣,好像身体里有什么潜伏已久的东西,终于被唤了起来。

    但那时是那时,现在他很怪慕容渊。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得那么大?

    林煦过来,看到的就是魏桓坐在榻前生闷气的样子。她不明所以,看向一旁的魏石,用目光和口型示意:谁又惹到他了?

    魏石欲言又止。他逐渐发现,自己未来的主母可能不大聪明——还能为了什么呢?

    一来一去之间,魏桓注意到她。目光有些哀怨,向她张开手臂,意图十分明显。魏石识趣地退出去,将门带好。

    林煦走过去,拆开挽了他一条胳膊,坐在他身侧。魏桓眼神更恶。他抽出胳膊,旱地拔萝卜似的,捧着林煦的脑袋凑到唇前,狠力咬了一口滑腻的腮肉。

    他好歹松了口,林煦捂着脸颊,目露惊恐,忙不迭地蹭远一点。又怕那人再疯,不敢多说什么。僵着肩膀警惕半天,才斟酌着劝了一句:“好事多磨。”

    不劝还好,既然劝了,就这么的轻描淡写,可见心里并不看重。魏桓歪过脑袋看她,目光充满审视。末了,直截了当地拖过来,又在完好的另一侧腮肉上,留下一个不算浅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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