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一阵细微的刺痛,林煦轻嘶一声,微微动了一下。

    她这一动,魏桓松开了牙齿,双臂却搂得更紧。

    林煦勉强撑了一会儿,好在魏桓没过多久就直起身,还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头靠在她的腰腹处,轻轻蹭了蹭:“咱们走吧。”

    这话听着像是撒娇,林煦心中蓦地一软,犹豫着开口:“府中……”

    她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可她怕他因此用那么狠的手段去责罚那么多人。

    她尤其不愿看见,他做这些事时面无表情,好像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残酷暴戾的人。

    “咱们不回府。”

    魏桓抬脸,仰头看着她,眼里仿佛湖面春雪初融,闪着细碎的微光,他凭着林煦的支撑起身,拉她往外走。

    边走边吩咐守在门口的魏石:“吩咐车夫,往南郊那处庄子去。”

    南郊有几处庄子在他名下,他从前一直不甚在意,连去也没去过几回,只在管家汇报账务时才隐隐听过那几个名字。

    不过自他这次醒来,那几个庄子就成了他着重分神打理的地方。

    林煦有些奇怪:“南郊的……庄子?”她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是啊,别人有庄子,我就没有?”魏桓向前的脚步忽地顿住,回过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含沙射影地说,“只是我那庄子没得那些好心的大夫罢了。”

    便叫她以后都去南边就是,好几个庄子,那么些人,还不够义诊的?

    魏桓想着,就见林煦一双眼睛水凌凌地望着他,而后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抬眼看向前堂,低头问道:“要不要跟林侍郎打个招呼?”

    闻言,林煦表情一僵,一丝掺杂着恐惧与尴尬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

    “不必了。”她向前推了推魏桓,示意两人快走,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说,“他发现了自然有人告诉他的。”

    永安堂坐落在城中繁华处,与南郊相距甚远。

    两人出发时还是早晨,等到马车在庄子门前慢慢停稳,远近的屋舍已经升腾起袅袅的炊烟。

    庄头刚刚接到消息,大为吃惊,连忙召集一众管事,乌泱泱守在路上等着魏桓的驾临。

    自他管理庄务以来,只知道是在替谁办事,却从来没见过平南王府的这位世子。如今心里也泛着嘀咕——是不是庄务出了什么差错,惊扰了这位爷,让他纵然病体抱恙也要亲自过来。

    不过前些日子确实接到上头清理荒地,移栽梅树的命令。

    接到命令,打理田务的老江头都惊呆了。

    ——哪有大冬天移栽花木的?

    但大家也不敢多言,接到命令,那就做呗。

    不出几日,就已经收拾出一片颇为壮观的梅园,只是不开花罢了。

    难道世子这次过来是来赏梅的?不过世子天皇贵胄,聪明非凡,应当知道这样是开不了花的吧?

    庄头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其法,又闻到飘来的饭菜香味,转而变了思绪,开始琢磨——世子来的匆忙,也不知道备下的饭菜到底合不合口味。

    这么想了片刻,便见远处的路上出现一辆并辔马车。

    庄头眼睛一亮,连忙敲打提醒身边等得疲乏、昏昏欲睡的几个弟兄:“都提提精神,世子过来了!”

    一群人连忙跪下行礼,等林煦掀帘欲出,甫一探头,看见的就是一片跪地行礼的人。

    她吓了一跳,倏地放下帘子,又缩回去。

    魏桓倒是平静,轻飘飘地看了魏石一眼,后者便领命让他们起身,并发了赏钱。

    庄头恭敬上前,汇报了中午准备的饭菜,见魏桓脸上神色未动,似乎对此毫不在意,顿了顿说道:“厢房也收拾好了,正在新建的梅园旁边。洗澡水也已经备好……书画棋牌也都齐全……”

    反正但凡人能用到,但凡人能想到,都给备下了。

    这样总归不会出错吧?庄头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

    魏桓看了他一眼,扶着林煦下了马车,忽地想起什么,轻描淡写地问:“备了几间厢房?”

    几间厢房?

    庄头有些困惑,刚想脱口而出那一整排屋子都清扫干净了,带来的所有随从都能住下,必然不会怠慢,眼睛就一下子触及世子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去,他的目光在魏桓和林煦之间来回穿梭,终于试探着说道:“一……”

    “这可怎么办呢?”魏桓叹了一口气,看向林煦,目露为难,“这次来得匆忙,他们没准备多的厢房。”

    他刚在路上与林煦商量,这边来回实在不便,大约要住一晚上了。

    林煦当时还有些为难。

    “没事的。”林煦怕这点小事再惹他不高兴,反而安慰起他来,“反正只在这里住一晚上,再说还有一下午,晚上肯定就收拾好了。”

    她说着看向庄头,问道:“咱们这儿还有多余的厢房吗?劳烦您再多收拾一间好不好?”

    庄头飞快地看了魏桓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行……吗?老奴试试。”

    林煦:???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魏桓拢了她的手,说道:“好了,别在这儿待着了,我带你去看看梅园。”

    林煦被转移去注意力,惊奇地问道:“这儿也有梅园啊?”

    这点惊奇很快消弭,她站在被擦得焕然一新的窗前,眯着眼看窗外横七竖八的黑黢黢的枝桠。

    她回过头。

    就见魏桓已经解了大氅,满脸坦荡地看着她,“明年就能开花了。”

    屋内摆了好几只炭炉,个个烧得通红,整个屋子都是热烘烘的。

    昨晚睡得不踏实,又颠簸了大半天,如今疲倦随着热气涌上来,林煦觉得昏昏欲睡。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被褥,看上去就又软又滑,一定很好睡吧。

    可这毕竟是魏桓的屋子,庄头还没来回报,也不知道另外的屋子收拾好了不曾。

    她一边想着,眼皮不断打着磕绊,魏桓抿一口茶,静静地看着她。

    “还想吃午饭吗?”他问。

    林煦费劲地听明白,摇了摇头,“不想吃。”

    魏桓点头,“那便睡一觉吧,怪累的。”

    这话仿佛带着什么特殊的魔力,林煦刚刚还能抵抗困意,现在却像被下了魔咒一样,她最后挣扎一下:“那你在哪里休息啊……”

    “我不困。”魏桓无声地笑了一下,走到她跟前,带她坐到床边,解下两边的帷幔,“睡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外头处理一下,过会儿才能回来。”

    听到这话,林煦打消疑虑,慢吞吞地倒在软乎乎的被褥上。

    她就睡一小会儿。

    听着帷幔之后安稳绵长的呼吸声,魏桓放下茶杯,他放轻步子走到床边,掀开帷幔一角,看着里头躺着的人安然的睡颜。

    他着了魔似的,屈起手指,慢慢伸过去,用指节轻轻刮蹭了一下她颊边的细肉。

    就见她毫无防备地挪动一下,就又沉沉地睡过去。

    魏桓唇角轻勾,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出门。

    他小心地将门关好,确保不漏一丝凉风进去,转过身,就换了另一副神情。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荷包,他的眼睫垂下,面上全然都是不屑。

    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人,檐下带起一阵清风,他就落到了魏桓的面前。

    魏桓毫不惊讶,慵懒地抬起眼睫,淡淡地问道:“事情如何?”

    那人先是跪地行礼,而后抱拳回禀,声音也轻:“回世子,正如世子所想,那名妇人是受人指派的。”

    听到这样模糊其词的回禀,魏桓的眉间显出些许不耐。

    那人见他这般神情,当即加快了语速:“指派那人称是与一名宫女暗中联系,属下最终从那名宫女查到了明英公主身上。”

    明英,就是慕容灵的封号。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觑魏桓的脸色,却并未发现分毫异常,只是指尖转动荷包时,苍白的手背却显出了清晰的筋脉。

    良久,听见一声轻笑。

    虽然是笑,却令他后背一片冰凉。

    “知道了,下去吧。”

    他连忙抱拳行礼,刚刚转身,却又被叫住。

    一回头,就见一个东西破空而来,身为暗卫的自觉令他一把抓住那个东西,摊开来看却发现是一个锦缎荷包。

    暗卫看向魏桓。

    却见他已经负手转身,只用极冷极淡的声音吩咐:“能扔多远扔多远。”

    ——

    林煦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睁眼,就见眼前一片漆黑。

    黑里也有些光,昏黄柔和,缀在高高远远的地方。

    她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这是身在何处。

    再看那光,知道是缀在门外屋檐上的灯烛。

    脑子还不太清醒。林煦想着,怎么睡了这么久?又想,阿桓还没有回来吗?

    她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就见隐在黑暗之中的一张模糊而熟悉的面容。

    那张面容相较清醒时更加平和,就连那双上斜的剑眉,也显得没有那么凌厉。

    林煦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倏地一下坐起。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

    这一下起得有些急,她再低头去看时,就见魏桓眉头微皱,鼻端长长地叹出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透着柔和的微光,语调带着刚醒时的慵懒与沙哑:“你醒了?”

    林煦搂着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魏桓胳膊搭在她的腰身上,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这个动作极为自然,没有半点停顿犹豫。

    他的鼻音有些重:“庄子太久没打理,里面的人都十分玩忽职守,一下午了都没收拾好屋子。”

    顿了顿,补充道:“我好困啊。”

    他像是真的很困,说话间蹭了蹭林煦,呼吸又渐渐绵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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