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然后也有万分之一的花火

    幽深的长巷子仿佛巨大的收纳器,风踏在蝉鸣上,阳光拢在屋檐下,热气冉冉烧起,身体的感知被夏日一再偷袭,又闷又燥。

    主要是燥。

    燥得人连汗的流向和心跳的频率都无法忽略。

    刘均没有为季繁云猜出的事情多做解释,当然也知道季繁云对他所形容的‘高手’是什么意思,都一概略过,问季繁云:“明天想喝什么粥?”

    说完就看见站在对面的季繁云原本垫着脚靠在墙上,突然往下滑了一下。

    被拆穿的明明是刘均,但刘均在笑,季繁云反而不那么从容。

    季繁云绷着脸说:“你肯定不是警察,否则刚刚也不需要躲,你是谁,来平宁港做什么?”

    “不方便透露。”刘均讲完后自己也发觉到回答得太生硬,所以又说,“你很聪明。”

    一副标准的领导赞许下属、长辈夸奖小孩的气派。

    季繁云又是一声“切~”,转身走开,抬手把帽子换回来用帽檐遮挡起脸。

    走了一段,快走出巷子的时候,才用若有似无的声音说:“最好别让我看出来你在做什么勾当。”

    刘均保持着和季繁云一臂的距离,走出巷子后,经过考虑后简略地回答了季繁云,他说:“只是很普通的工作。”

    季繁云表情上好像很不在意,只看了一眼刘均就转回头。

    刘均的手机不停在震动,普通的工作紧急事却不断,不过他还是慢慢跟着季繁云的步伐,就好比那些要花心思变换口味的粥,其实都是莫名的在意。

    接着又解释:“不是非法勾当。”

    “哦。”季繁云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别影响到我的剧组,管你那么多。”

    刘均说:“不会的。”

    到了旅馆刘均说还有事,停在门口,他目送着季繁云进去,才接起一直未接的来电。

    电话刚放到耳边,就听见季繁云跑出来的脚步声,回了身看过去,几乎完全屏蔽掉手机里姜莱的怒吼声,只听到季繁云说话。

    季繁云指着码头的方向问:“是不是,你的普通工作已经解决了?要走了?”

    “没有。”刘均拿开手机,说,“才刚开始。”

    才刚开始,才刚证明了存在连环杀人案的可能性。

    因为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邱韦盗了平宁港街道上总共三十七个摄像头的监控云端;

    姜莱拿着假警证走访了二十四个失踪未结案件的家庭;

    刘均跟着他们所怀疑的目标,用了三天时间把平宁港下水道井盖全部检查了一遍,混迹在集市里用他一板一眼的、严肃的讲话方式传播了下水道病菌温床的科普,成功制造起居民们闻到下水道恶臭味的心理假象。

    当有关下水道的讨论经过一层一层的叠加转述传到程国盛耳边,如果真的存在凶杀案,那他大概率会回到抛尸地点查看。

    ——借由这样多少是被动得只能观望的设局,他们把万分之一缩小到百分之一。

    尸体发现了,但依旧无法立足连环杀人的动机和证据。

    刘均看着季繁云进旅馆,才把手机拿回耳边,姜莱的声音几乎要振破耳膜:“你老来回春了是吧!死人了啊老大,你有没有一点自觉心同理心,居然还有闲情泡小童星……”

    “你还有闲情去美容院。”刘均冷不防地打断她。

    “你不要脸。”姜莱气急败坏,“小童星才多大年纪都敢泡,你小心你一大把年纪栽进去,春没回上来先被人给耍了……”

    “说正事。”刘均再次打断,下了旅馆的台阶往码头的方向走。

    姜莱在电话里骂了好一会儿,手机不断有信息提示,是邱韦截图了路边摄像头拍下的刘均和季繁云走在一起的画面。

    他们几个人就都是一个风格,时间管理很充沛,总能分出点心思做其它事。

    姜莱等到气顺了,才说:“找到一个失踪者,半年前跟家人失去联系,案卷上记录到他最后的行迹是应酬到深夜行车回家途中去过一趟加油站,同一天同一个时间加油站的收款记录里也有程国盛,你看多巧。”

    “车呢?”刘均没头没尾地问。

    “丢在郊区山腰上。”姜莱说,“失踪的人当时正面临破产,半夜开车上山,人找不到,警方的判定是自杀,家属觉得找不到尸体还能有个心里安慰,当他是躲起来逃避生活也不想认定人死了,所以案子一直没结。”

    “加油站的监控看得到吗?”刘均问。

    姜莱说:“监控视频只储存三个月。”

    “有没有行车记录仪的调查记录?”一边问,顿了脚步,在拐弯时见到身穿警服的人,随之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旅馆那边。

    季繁云就站在他房间阳台上,光明正大地拿着望远镜,一点都不躲藏。

    电话那头姜莱继续在报备:“有记录,没线索,车开上山到天亮有人想去叫移车,中间除了几只蛾子什么都没拍到,也许他变成蛾子飞走了。”

    “案卷发一份给我。”刘均向走过来的人点头表示问候,跟着电话里说,“小姜,你尽量提早时间来平宁港,我会付你三倍的工资。”

    “才三倍?”姜莱说。

    刘均回她“小邱没有”,然后很简单就挑起姜莱的胜负欲,她答应得很快。

    挂了电话,对面的人立刻上前来握手,那人说:“是刘均对吧,我们见过的,七年前那起境外器官丢失案你们专案组去过省厅开会,我当时还在省厅打杂,跟过王队一段时间。”

    刘均能对上“小陈”的称呼,但看着对面人的警服,明显自己不适合再管人叫小陈,一时也想不起来名字,回握手的时候,只好客气寒暄:“陈警官,你好。”

    陈警官摆手说:“还是叫我小陈,或者老陈,警官称不上的,我只是换了地方打杂。”

    接着又说:“昨晚半夜接到王队的电话,要我带人上码头挖下水道,我以为王队案子破得多,佛祖给他老人家开了光,自带远程鉴凶案现场的特异功能,原来是您在这里,你们在查什么案子?方不方便透个底?”

    恰巧有人走进巷子,刘均没有回答他,而是让开道与小陈划开交集。

    小陈反应很快,立刻转向走过来的人询问了几句“家住在哪里”、“有没有印象在附近见过什么可疑人事物”。

    小陈问完话之后,刘均已经独自走出巷子,刘均没有往码头那边走,转了方向去集市买菜。

    平宁港的集市是这边最大且长期运营的集贸市场,早晨是菜市口热闹的时段,到午间至现在这样的傍晚时间大多是一些餐馆和百货批发商店门庭若市。

    这里离码头近,餐馆都以便捷实惠的小炒为主,尽管刚刚围观了一场骇人闻见的命案现场,但生活还要继续,讨论命案并不比埋怨码头禁航造成多少影响来得热络。

    刘均在几处还摆着摊的菜摊前待了很久,到傍晚就只剩下一些不太新鲜的瓜果蔬菜,挑挑拣拣好像都不是很满意。

    看了许久最后买了明天要煮的虾仁粥的食材,然后在路过的一家看起来比较冷清的小炒店解决晚餐。

    看上去是个很龟毛的人,要了小包间,点菜的时候要问清楚食材,要问清楚牛肉是哪个部位的肉、鱼头汤是什么鱼、放味精还是鸡精……

    真的很认真在吃一顿晚饭。

    等上齐了菜,小陈从隔壁包间蹿了过来。

    小陈一过来就就直入主题,连客套问候都没有:“死亡时间估计超过五个月,更具体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我们这里人力和设备有限,暂时没有验出来。附近两个能拍到案发现场的摄像头都有一定程度的损坏,应该……初步鉴定是意外事故,平宁港二月三月是雨季,那段时间码头淹过水,下水道井盖不止一处丢失……”

    小陈话不断,但刘均很认真在吃饭,脸色难看地放下筷子说:“调料放太多。”

    “不过,你出现在这里,连王队都参与,说明案子不简单,”小陈丝毫不被影响,“肯定不是意外事故。”

    刘均拿了纸巾擦嘴,又拿水漱过口才说:“案子很简单,已经锁定嫌疑人。”

    他点开放在桌上的手机,转了方向调给小陈看,上面是陈国盛的照片和资料。

    又说:“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动机没有证据,连犯罪事实都成立不起来。”

    除了程国盛的个人资料,和部分收集到的跟程国盛有关联的失踪案,刘均还给小陈看了平宁港街道的监控视频,其中最醒目的是程国盛住所楼下的。

    那栋楼住着不少建筑工地的人,经常发生口角引起群架,所以一直都有安装摄像头。

    这些天刘均他们一直都依靠这几个摄像头在监控程国盛。

    只是,刘均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只能证明我有犯罪事实。”

    小陈一直看着资料摇头叹“难以置信”,听到最后才恍然:“对了,我听说过你从市局离开的事……”

    怕讲错话,小陈犹豫着对刘均早已离开市局只说“很可惜”和“我是相信你的”。

    说完立刻收声,转而问:“既然是王队都默许的事,你看你是要跟我回去?尸体交给你验?放心,出什么事我兜着,不过,案子挺悬的,万一不是,查到最后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连环杀人可不简单,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是不是应该先把嫌疑人羁押扣留?”

    “没有证据,扣留盘查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只会打草惊蛇。”

    刘均开始翻旁边的菜单打算重新点菜,再交待调味料的用量,认真吃饭的同时,也把他目前有的线索跟小陈讲了一遍。

    小陈对案子抱有不可信的态度,觉得离谱,但上面有一个带过他的师父,前面有一个刘均,实在不敢怠慢。

    没有关联的失踪案,毫无交集的意外事故遇难者,和一个不相干的司机,要把这些串连成一起连环杀人案,的确离谱。

    刘均也只是一副好像在饭食间随意聊了点奇闻轶事的态度,并没有很直接就把事情讲多严肃,他需要有小陈的合作,但也不需要一开始就搞得人心惶惶。

    离开小炒店回旅馆,借用旅馆的冰箱存放买回来的菜,昭姐一家三口边看着电视边在吃饭,路过的时候刘均顿了脚步。

    电视上有古装扮相的季繁云,是一段季繁云饰演的太子爷为了掩饰野心甘愿受舅家摆布的剧情。

    刘均看了一会儿,本来觉得小童星和老戏骨周旋的片段很不错,结果下一幕就是太子爷与美艳歌妓的缠绵戏,刘均立刻转身上楼,脸色比吃到调料放多的小炒还难看。

    才上几节台阶就听见季繁云的声音。

    叠在电视机里的醉声上,季繁云开朗的:“我散步回来了,啊,你们在看我的剧,有点被公开处刑了怎么办。”

    一阵椅子移动的声响,昭姐热情招呼着要给他刚洗的莲雾,还要留他一起看电视。

    季繁云语气有些为难说还有事,但他收下了莲雾,说“谢谢昭昭姐”说得格外高兴,和阿坚、和边上不太高兴的昭姐儿子都一一打过招呼才上楼。

    和听到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情绪,刘均站在楼梯拐角处,看见抛玩着水果上来的季繁云一身是痞气。

    季繁云头发扎起来了,戴着一顶棒球帽,口罩拉在下巴,楼道昏黄的灯光完全照出他脸上的阴郁。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调过去情绪,或者懒得装,季繁云看到楼梯上的刘均,只淡淡地说:“啊,又被公开处刑了,真尴尬。”

    刘均不是擅长情绪外放的人,脸上看不出多少的神色。

    他没开口,同时目光也没有从季繁云身上挪开过。

    季繁云一直上到与刘均只差两节的台阶才停下,同样没有开口,回应着目光,他看刘均就像在挑衅,抬起手,动作很慢地将莲雾塞进刘均的手中。

    因为眼睛很忙,都在对方的视线中盘旋,所以手中轻微的触碰放大了、凝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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